第二章(下)
当我提出辞职时,他不理会我提出的种种不公平,却把一切归咎于我的性格问题。
我愣了下,“还好吧。”
“早上您找我?”
我有古怪的预感,从后视镜里不安地看着他。
今天很不走运,高速路上塞起长长一条车龙,估计前面有突发交通状况。
我算算时间,离程奕的航班抵达还有40多分钟,高速路一旦封上,说不准几时能通,我们堵在这里动弹不得,就算让公司马上派车从外环高速绕去机场,也要一个多小时。
尽管如此,我还是装傻,“您对我的工作有不满意吗?”
现在我最大的尖刺只剩下沉默,习惯于用沉默表达反对,而不再是冲动无用的言辞。
当我在销售部最不如意的时候,处处被孟绮打压,吃了暗亏也无处申诉,一行自有一行的游戏规则,穆彦对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,却毫无公道之心。
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,愣了愣才回答,“没什么特别的原因,就是心血来潮,那时候觉得新鲜,喜欢有挑战性的事……以前你问过我这问题吧。”
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,若是以前的脾气,一定当场被激得根根刺倒竖起来。
我心里一跳,忙把目光错开,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苏雯在讲些什么,眼前都是他的笑。
车却停了。
过了好一阵,他摇头笑,像在对我说,又像自言自语,“我不能给你完全公平的环境,因为我也没有。”
这语气让我气恼,听起来那么高高在上,好像只有他的营销部门高人一等。
他将车窗滑下,傍晚的风,已经褪了热,CD里放着一支懒洋洋的曲子,低哑女声哼唱着琐碎缠绵的歌。歌声一直唱着,车里却陡然静了,他在等我开口,我却像喉咙里被人塞了一只酸甜苦涩滋味齐全的果子。
他喜欢看这样的弱肉强食,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跟随他的脚步,这就是他的生存逻辑。
我打电话给苏雯,她也毫无办法,在电话里冲我发火,怪我不提早出发。
他倒安静无话,专注开车,就这么相安无事开出市区,开上机场高速。
“没有。”他看着前方,平淡地说,“我想调你回企划部。”
为此我安安分分做了半年的助理,半年的销售,最后灰头土脸地放弃,在行政岗位上又熬了半年,当我终于适应过来,打算将这份平稳细碎的工作认真做下去时,他却突然要将我调回企划部。
我笑笑,“干一行,爱一行。”
以前是他说,没有整体观、个性清高的人不适合待在他的团队,像我这种性格,最好及早转行。那些话我还清楚记得,现在想起来,不是不忿然。
他笑了,“以前没这么口是心非,现在学精了。”
我哑然,不知该怎么回答。
我松了口气,闭起眼睛假装睡觉。
“现在的工作还顺手吗?”穆彦突然不咸不淡问了这么一句。
他的语声变得柔和,这柔和却比咄咄逼人更能拆掉我的防御——我可以克制怒气,却克制不了委屈,这委屈在心里已积压得太久。
这是怎样一个玩笑。
却什么也没等到。
话说出去了,覆水难收,我等着他生气,等着接受后果。
一直隐忍于心的话,我终于说了出来,“从一进入公司,我就没有自己选择的立场,总被调来调去,刚刚适应一个地方又要调走……这不公平。”
穆彦并不在乎我是否回答,悠然看着车窗外,夕阳把他睫毛的阴影投下,加深了眼周轮廓,“安澜,你很清楚自己的才能在哪里可以得到发挥。”
“怎么会呢。”我不假思索地否认。
我不吱声地听她数落,目光无意识瞟向穆彦,见他一手搭着方向盘,一手支着车窗,歪头从后视镜里看我,唇角勾着,像是在笑。
想起程奕,我心里一揪,顿时无言以对,后悔说了那句话。
他皱眉,“我的意思是,你的才能可以发挥得更好。”
车龙开始慢慢往前移,他一边发动车子,一边平静地说,“我想要一个有执行力、有才能,尤其可以信任的人,你是合适的人选。希望你能回来,安澜。”
手机滴嘟一声,有短信进来。
信任,这两个字像振翅盘旋的美丽蜂鸟,在我耳边嗡嗡飞舞。
听到“才能”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,我要回味一下,才能确定不是讽刺。
我僵在座位上。
起初我一心想去企划部的时候,他说我没有资格。
恐怕程某人今天真的要被晾在机场了。
好容易等苏雯挂了线,我叹口气,遇上高速路大塞车,也只能先发条短信给程奕,以免他落地之后看不到人。
他点点头,“现在还喜欢吗?”
穆彦支起手肘,斜靠车窗,看着前方长长车龙,只是沉默。
“是吗。”他淡淡反问。
“以前满身的毛病,现在磨掉一圈,好多了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。
“你是学设计的,为什么一开始就转行想做企划?”
是程奕,他回复了,“已到达,在C出口等候。”
上一次坐在他的副驾,还是一年前了。
我硬声回答,“没觉得委屈,都是工作,又没有高下之分。”
去接程奕时,穆彦自己开车,没要行政部派车。
坐在车里,我在想,我需要多厚的脸皮才能抵御记忆的难堪。
“嗯。”他顿了顿,像是在想怎么开口。
他看我一眼,“以前不是很烦跑腿打杂的事吗,现在不烦了?”
他转过头看我,“把你调去行政部,是不是一直觉得委屈?”
“为什么?”我转头看他,“你曾经说过,我的性格不适合。”
句号后面是个两点一弯的笑脸符号。
我不知说什么好,他也没出声,手指在方向盘上叩了叩。